泊山雪。

自难忘。

【旧城||2023雨水原创12h:6:00】梦昆山

◎一些说书人的道听途说。


横舟渡孤鹤野泽,与君同酌酒。


*


惊堂木一声拍案风波定。


这南诏都城昭京最是繁丽,往来车马如龙热闹喧嚣的很,惊乌楼里金粉玉翠灯影琳琅,那花团锦簇扫水色香风,众宾客喝至酒酣耳热还在推杯换盏,乍听了这惊雷一声回过神,见台前坐了个清俊白衣郎君,掌心里压着三枚铜钱,修长手指还按在惊堂木上,一双琉璃眸色浅,却锋利如刀。


——不像个讲故事的,倒似那话本里爱写的人。


然而他一开口全场落定:


“万载重雪,孤鹤轻舟,

乍见青锋别疏影,桂酌明月几同游,

莫不听昆仑玉碎,秋江巍巍颓山流——”


这把清亮嗓音将定场诗一念,在场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,心道哪家的少爷天不怕地不怕,跑出来在这当个说书人讲古,都知九重天上仙尊端坐白玉京,耳目遍及无妄九陆三千界,年长者甚少旧事重提,后来少年人不知世事,哪曾谙昆山外霜冰挂檐边,道堂前旧雪别燕莫能归,都随清风明月去了千万里松柏林涛之外,无人再敢提起。


然而那郎君还是笑吟吟的,手里折扇一打便对楼中人道:“今儿我不自报家门道姓甚名谁,不过这九州游方者一位。咱不讲蓬瀛风陵渡,也非道明光天外天,沧浪海乱雪婆娑不得见,也有返魂木倒影成天阶。人活一世,蜉蝣一生。诸位在座的客官,乐意听这故事哎——您就待我细细道来。”


他腰间一挂玉雕淡彩色若春山,抛了抛手中那三枚描有淡金梵文的铜钱,也不惧在场诸多东来高朋西至贵客,飞舞眉眼清亮如化雪溪水潺潺,清了清嗓继续唱道:“仙都白玉天京高悬,晴昼阁理人间事多。这九州奇异志怪太多、太多,在坐诸位经历之千姿百相,我一文墨客道不尽半分。也仅讲些市井之中的野闻逗趣,只我将要讲的这个话本,定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,令客官满意!”


在场者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,也顾不得天上几重云外仙人独坐,纷纷喝着让他快讲,在这吊足人胃口可做的不厚道,也有人取了三两灵石嘱咐小厮送去,却见那人似是随意一推,灵力如波荡开那局促不安的少年,眯了眼笑道:“哎,倒不必付我俗世银两仙家灵物,越某不过口舌伶俐些,将几桩经年旧事与人共道,这钱我拿不得,谢先生一番美意,只是惊乌楼海山啼月之名盛,我也不曾在此听闻哪位三丈软红尘缠身,您说是不是?”


这话说得好,更巧。


方才他自称越某似是无意自报家门,被退了钱财的那人脸色铁青,却也不敢对他发作什么,他是这昭京富贵一闲人不假,可三千界内世家子弟向来开罪不得,哪怕这白衣郎君话音轻巧讥讽他是来这寻欢作乐的俗人,撕了他一张绷不住的假画皮,在琵琶清音中也只能抖着脸咬牙把这认了。


白衣郎君摇着手中折扇笑得愉悦,高朋满座见独他一人如玉温润,触了才知刀锋雪刃利,心中想他越长陵一路至昭京,山寇野贼劫财或贪他美色的也不少,可就没见过这么蠢的,青帝请他来此一为送魂二为交好越家,这人还能比四帝更高?


罢了,罢了,不和这人计较。


“得嘞——”他一合手中折扇拍在案上,不再管那人心中得失衡量,“我来讲一出《昆山玉碎雪释兰絮 青鸟衔风却解因缘》的新本子,保准有趣!”


越长陵清了清嗓子,说道:


「相传那神代时啊,天有九重四野,地分十六都府,四海遍极世域,无妄不落人间。若有人往西极而去,行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,可见天山琢玉乱砌如雪,奇树繁花飞琼群英,有仙神居于此立名昆仑,称其昆玉天仑也,世间万法出灵脉。


如今九州白玉天京高悬,非称琅宇也,而仙尊坐云端,至于这琅宇一说嘛——」


有人高声喊:“小先生,我听着你这都是些老生常谈啊,《九州纪实通录》里都有载的,我家六岁的小娃娃都会背,也就起的话本文题新鲜些,你开篇可说了要讲个闻所未闻的故事,在都是听惯了戏剧评书的,东拼西凑点野史糊弄可不行。”


“非也非也。”越长陵摇头晃脑,“请客官莫急。”


又道:


「琅宇中神人高居,天帝生杀予夺掌大权,有一亲人名姓字号皆不知,惟被人尊称小上仙。却道可惜天命所钟非改,半分情面也无,如今九陆三千界之格局皆为昔年十六洲之变革。道是天漏缺口令绛河倾泻,苍茫银浪卷地不留人,昆山也自是没能逃过一劫,琼花玉碎风凝绝。殿宇崩颓随洪流而倾,海漫灵脉接壤天池,即为今时今日世人终所见——银毓海上昆仑宫,四方八极拜王母。


这昆仑宫嘛,世人皆知。通玉京,拜白骨,乃三岛之外四海其一。天池之上青鸟衔信,为那仙尊传达谕旨。这青鸟的来历可也大有说头,往前尘中追溯不知经年,还在小上仙枯坐玉京殿前,这位和仙尊有何牵连,在座看官不能道,不可说。


那小上仙不知其号,昆仑山主却有名有姓,当今昆仑主自称西王母,便取其西极之意称王,本是精魄生灵,却接神脉权柄,至今苦侯不归人——」


越长陵说到这,朝面露疑色的听众一笑:“哎!您可莫道我乱说一气,话本传言不过俗世故事,谁也没那胆去银毓海,登昆仑宫,权且听我在此巧言一乐,不作舌上青锋杀人溅血,只消遣罢了。”


这话说得却是不假,世人皆知四海,风陵渡,扶桑木,青冥星霜,白珠玉骨,昆仑上有西王母端坐天池,青鸟为引,长风作信,封引直达玉京。


只是那位平昆山,醉明月,斩无妄,起仙都,诸如此类的名声实在远扬,因而也无人敢去昆仑一探,未料怎有一说书的敢如此编排,虽然话本题材内容确实新颖有趣,但越家怎就出了这么个......


越长陵是不在意旁人在想什么的,自幼天资惊才绝艳的扶光少君行事肆意,眯眼笑着继续说起:


「可在这西王母之前,昆仑却也是有主的,正所谓:昆玉冻山不化骨,山风终肯释檀雪。那不知经年前无可探寻的神代,也有山主高居殿中。可惜后来昆仑崩溃,救四野,保地脉,散了灵识。


那仙尊是他至交好友,他又怎能见其身死魂销?


那昆仑山主自是剖骨剐心,鲜血流进了天池,才有如今九州的天山玉。王母承他恩情守山封,一直候不知何时归的友人,甚至求过晴昼阁主一枚明月果。可惜呐——乱雪台三千年一出,婆娑宫也未必肯开,传说中的月仙,无人知什么模样!」


说到这又是惊堂木一拍,激昂后又落下:


「仙尊高坐,晴昼飞光,那上一任山主却是魂飞魄散,三魂去了七魄,唯有最后一线悬丝化作昆仑山风。这就唠到咱先前提过的昆仑信使了,王母身侧三青鸟衔风叼玉,起初不过一缕山风尔。


这因缘际会,机缘巧合,到底实在难说,诸多滋味后世者不便评说...哎、等会,这位客官是?」


原本喧闹的惊乌楼一下落针可闻,那敢直怼楼中常客的白衣郎君竟也住了口,众听者面面相觑不知缘由,来人显然是个修士,身上灵力气机却不显,手上搭腰间一柄青锋,可知不是瀛洲岛主梨花剑,亦非天外天主素扶光,着一身云纹白衣朱色衣袍绣银梅云烟,生得容色昳丽,即在非俗之人中也算佼佼者,惟有一双灼金桃花眼冻薄冰。


她似也意识到众人在看自己,唇边几分自在笑意如蹊春江流,解释道:“我自银毓海来,恰巧路过昭京,偶得楼中有人在讲话本,不甚走神驻足听了一时三刻,觉这故事讲得实在好,不由见猎心喜。本想讨杯茶,惊扰到各位,叶某赔罪,若是不嫌我叨扰,便由我将听过的前因后果补全了?”


于是有人喊:“我看这位道友,你既说自己从银毓海来,那想必是略知一二的了,便请你快讲吧!”


那白衣红袍的女修笑看越长陵一眼,接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斟的一杯茶,叹道:“今岁青帝门下的醉桃花,当真是好茶,想来沏茶如饮酒,叶某接下来要讲的故事,也得不能辜负了这茶才是。”


她倚在描金勾玉的屏风旁,笑道:“那便从神代昆仑墟讲起吧,昔年昆仑山主释檀雪于灵脉之上清修,见那小上仙踏风自九重琅宇而来,寒舟剑斩昆山削雪冰如镜。于是月下共分一壶酒,潇潇然千百年来最快意。只可惜啊可惜——天帝行差踏错走上歧路,琅宇与无妄海同坠,四野和天极自是也没能逃过一劫,他一人又怎么救得下所有呢?”


“天真。”


那女修凉薄笑意不达眼底,像在讥讽已逝的昆仑山主当真是个傻的,又似在悲凉叹息不知哪处湮没于往昔的前因,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腰间别雪青锋上,唯有一乍白玉梅枝还盛放如旧。


“至于那小上仙的结局,也是活该。”她眯着眼似是看了一眼悬天仙都,嘴上说的风流写意,全然不在意旁人骇然神情,“太过天真,我行我素,自以为是,哪怕最后枯坐玉京殿里至死,也是她自己罪有应得,怨不得别人...呵,毕竟释、昆仑山主为她舍了半枚心脏,留下的一缕精魂能做什么呢?无法开口,没有意识,说陪伴也徒劳无功。”


“玉京殿里——长生碑前——”她笑起来,吃茶却吃出了醉意,“昔年九重琅宇时,小上仙能喝太液,敢饮琼浆,而今又谁与我、仙尊同分一壶残酒?”


一声鸟鸣。


那白衣郎君抖了抖手中幕篱,无数雀羽流丽的鸟儿自云罗纱下飞出,笑道:我学艺不精,未能一剑霜寒十四洲,这般也可算作满堂花醉三千客?


越家公子,扶光少君自是猜出了她身份,可惜这顺风顺水的少爷向来天不怕地不怕,朝此世最清贵的仙尊朗然而笑,张扬眉眼写尽了意气风发。


“——来自银毓海,当知昆仑宫。

你故事讲得这般好,难道是亲身经历过?”
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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