泊山雪。

自难忘。

「墨迹生花」谢君长终「惊墨生贺 12h 14: 00」

上一棒:@行澤(驚墨全肯定ver.) 


Summary:愿君千万岁,无岁不逢春。


花云应真心觉得,有时命数的确奇妙。


二十二岁位极人臣的云中郡主魂梦少年,披莲绣青衣、佩明珰翠环,宣室中炉烟缭绕。她清丽眉目疏淡,听人嘶言狂论鬼神。宫中不知何处起巫蛊祸乱,天子盛怒乃常理。新领了封赏的南塘王跪在阴影里,一双澄眼倒映出多少灵魄,又有多少流离悲苦百姓。她恍然抬首,对上来人的眼。


那是一双锋利如刀的青眸,仿佛冷刃砭人肌骨剖开血肉脉络,就连火焰也是封在冰里的。是…宣望舒?云中缓缓地眨了眨眼,又觉得对方不太像玉先生了,事实上也确实不一样。花云应跪坐在她面前,两人之间横亘光阴的川流,南塘青柳绿了又衰,明雍的蓝花楹开了再开,连中三元的白发状元郎长街打马,阴谋交织中金铁兵戈尽碎。


天子明堂拥衮裘,冠冕垂珠十二旒。


世人皆知天下爻言出蝶谷,谢了封赏的现任花家主拢着朱色斗篷昏昏欲睡,笼罩车马的细密雨丝如雾,恍惚仍在梦中名府、南塘水乡。那个梦做的太真——。好罢,花云应骗不了自己,他们灵物几乎是不做梦的。所谓梦境,皆有灵感的启示。


其实说魂梦少年也不准确,云中郡主彼时快活过几年,纵使种种对立刀斧加身,尚有几丝欢欣可偷。那应该是更后来的故事,剖心剔骨,蜉蝣挣命,只为一线生机。灵物大都会算命,但未必所有存在都信。除了传说中的秋家人,没有谁能比花云应本人看的更准。身披青衣的姑娘阖目靠在车厢里,惟有悬垂银铃在彩绘漆瓦下摇动作响。


这很难不令人想起南国公府的青铜铃,黏腻锈迹攀咬上没有铃舌的金铁,黄梅时节的雨水丰盈到连下一月。花忱坐在自己一双弟妹对面,看他们用玉屑塞满龟甲纹路。那时蝶谷秋家的天才尚且隐锋,南国公随口便夸其妙手判言,我家小弟小妹将来必是一等风流人物。而万代耀烁的星辰不懂人心,盐入红炉火中听风响,像冥冥的隐喻。


此行本非公事,钦天监正却以职权论,冠冕堂皇上了南塘花家的马车。这被人在勾栏瓦肆押注能活多久的少年,抱着怀中神木一枝,仿若春花望露、又如云霞瑰锦。白发是天来异象,若非凌云心珠玉在前,又作他师长,怕是要被人弹劾了。


蝶谷位于苍阳,又不居苍阳。仙家之地,洞天飞星,倒也没世人想象的夸张。引来客入内的是幽蓝灵蝶,茂林修竹间恰似一点鬼火荧荧,舟船荡开湖波平去两岸。入目是重瓦飞檐,温凉雨丝仍细密如织,戴着帷帽的秋符蝶高兴地出来迎人。


蝶谷秋家一脉,避世、上观、噤言,少有爻辞面天问世。花云应抬手接了秋符蝶,任由女孩双眼晶亮地瞧她和花复暄。她唤着家主大人,一路带这两位寻得秋惊墨时,得到的却是:“郡主与世子当下若真十万火急,便不该来寻我卜卦问天的。”


花云应一听这话就乐了,娴静花照水的表象下终于露出几分混不吝,像带着砒霜的刮骨刀,谁碰谁毒。她斜倚在金漆檀木柱旁,笑道:“是啊,秋谷主说的可不。要救火,还得找那四方海龙王。”


“观梦者苦,医人者戮。观八极者痴狂,求索寰宇者盲目。”惊墨似是无声长太息,“观星辰轨迹应物,晓人精怪乃狐。文会长与熙王,也无不可。”


“文老师也就算了……”花复暄煮了茶,杯瓷碰撞间抬眼,澄澈苍眸一如旧日之镜,“说到玉老师,他只会放火罢。明雍书阁,陈院长后来修好了么?”


花云应咂舌:“有宣行之的事,他没心思了罢。”


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,对他们这种能将此刻与过去未来连成一线的存在来说,其实诸位所思所想都不是很重要。就好像她看到的未来里,宣照登基为帝是定局,那么无人在意东宫的梅花是否还会再开。包括帝王本身,也不能令人再多关照那些梅花了。花云应一仰首,乌檀长发散了满身。


惊墨说:“蝶谷隐世,想必两位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


花云应挺想胡诌两句,她能从靖安三十八年的溪月宫跑题到寒江府外的碧水楼,前有彧熏风拥立穷奇会,后有冉达生继任璇玑涯。但面对这当世无人能出其一二的玄门首席,她还是决定穿件衣服。云中郡主按住三响已沸的壶盖,素白指尖被烫的微微泛红,水色青风中有繁花拥洪流而来。


很少有人知道她眼中的世界长什么样,哪怕是最为亲近的家人师长,其实对此也知之甚少。那些或悲或喜的,凡人的苦痛与欢欣雀跃,都在漫长光阴中消弭又出现。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鲲岛的神女,数百年来循环往复的命运。想来人与神同是如此,不过坍塌和建立的复现尔,花云应垂睫。


世人做事似乎都喜欢找由头,仿佛大才天才鬼才只配出现在话本里。若无十年寒窗,哪怕过目成诵,也无人敢信而用之。她疲惫地想,那个继承大统的陛下,会像南国公府的铜铃一样锈蚀罢。


当今姓宣的,没一个适合当皇帝。云中郡主想着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,慢吞吞道皇家不都爱称君权神授,先生一语拨云见日啊。秋惊墨反问她看到了什么,花云应就支颐倾身朝他笑,说我看深居浅出的神仙公子,怎么被人说动出山的。


郡主未免多思,秋家三百年逆命而行…。


谷主话尚没说完,就见人幽幽叹息,我坠崖的那个时候,是谁算了一夜筮卜。她声调也凉薄,显然是想起去救人的文霁月和他瞎了的眼,半晌在顿了片刻之后收声。只道有人为手足骨肉之亲跳崖,有人为家仇血恨流离十二年。灵物生于天地长于斯,与凡俗同罪同德,被爱恨左右不丢份。


只是可怜夜半虚前席,不问苍生问鬼神。花复暄来之前看见云空镜中的倒影,深觉她计谋能成和上天眷顾脱不了干系。说是再冠冕堂皇,也掩盖不了尚未成者的自矜本质。于是秋谷主反问两位来者,是肯信执炬者一语,欲以此例劝我出山?


不。


花云应微微笑起来,我要命数死在刀下。


她后来也见过许多不同的人,年少轻狂妄念被塞进脊骨锻磨的刀鞘,云中郡主便去听鬼哭、听人笑。知道人可以比传说中的鬼更可忧可怖,知道有人舌上青锋不见血。谁为天地立心立命,在她和阿弟骨血里,镌刻出为万世开太平的道义经。


其实谁来当这个皇帝都无所谓,你景已经摇摇欲坠多少年,不知什么时候就该塌了。只是谷里时光不知数,人长住山中乃为仙。她届时看一山枫红叶落桃花潭,也不会是被金戈鲜血浇了个透。


花云应眼色柔软,翠色烟波漫笼泊雪刀。她笑吟吟地问谷主高见,秋惊墨答曰,我观天命,自也难违。云中郡主竖指嘘声,可天命是什么,天不遂人愿,我等凡愚也要听吗?天子失德,为求长生弃万民疆土。她说花亦山上白鹿仙,众学子受其教诲多年,君子论迹不论心啊。陈喻言叹长恨人心不如水,等闲平地起波澜,到底存了真意。


她又说我不与任何人同道,清瘦肩颈是种很孤绝而无坚不摧的姿态。她半垂眼睫遮掩青瞳,将这话重复了一遍。所以你不要出世,我不是那个将自身依托于他人的云中。我说秋谷主呀,你就做隐居的山中神仙。不要迎风执炬,别反烧自身。


好不好。


花复暄离了席,他二人是友非客,也不觉有甚么招待不周。他穿过苍松翠柏掩映的长廊,白发绕线挂珠垂落,恍若话本中的神仙。秋符蝶坐在谷中湖里停泊的船上,看人点足踏水而来,又再恢复千万年的静默。年轻的钦天监正生来异象,小姑娘却不觉怪异可怖,仰头说感觉他好像家主。


秋谷主那是陆上神仙,南国公世子笑道,风口浪尖处也牵挂无羁的流云。他观素日青空,顺手把小姑娘捞进怀里,说山雨欲来。秋符蝶懵懂听不明白,却早已随引路者看过太多命数。花复暄捂住她的眼,风过耳畔的时刻,他问,秋惊墨是怎样的人。于是她把帷帽摘下来,戴在身后少年的白发上,说,家主大人和你讲的一样,是神仙。


是啊,可我不是。少年垂目温声,他清楚人世翻搅的恶与欲,万代星辰不懂人心。他偏生乐于混迹其中,如游鱼一尾搅乱清池,不像仙人。那是离索骨撑起来的清白身,是谈玄山的雪,蝶谷的春花秋月。秋符蝶听不懂,也看不明白卜签上的谶言。他想,多少场蜉蝣一掠,才能逆风而行半寸。又要等到何时,蝴蝶才会吞没寰宇。花复暄只是拍着她的背,在不为人知处无声地笑起来。


人心所求,万民所向。


从来都是假的啊。


花云应仰身略一扬眉,披在身上的莲绣青衣滑落些许,衬得她身形更显单薄。说实话,她根本不关心宣家那群人最终是谁继位,玉老师想做皇帝她都没意见。急病死去的宣衍也好,抱残守缺为回忆那点温存挣命的宣照也罢,乃至野心勃勃隐忍十二年不止的明雍前院长,伏枕寒刃抵情深因而心弦如律的小郡王,还有碧水回魂的宣月亮。


她来,不是要秋惊墨给一个结果。不问当今紫微帝王能在位多久,也不好奇景朝终末的走向。花云应淡漠地对上他的眼睛,语气却放得散漫疏狂至极,她说我虽不信天命,亦不教人定要「与天争命」,此与宣行之何异?我敬他,却不认他。


谷主说:“纵是我,也猜不透二位此番来意了。”


就当我点棹放歌,来寻蝶觅友,不好吗?花云应一瞬变脸,看起来言笑晏晏。遥迢长风吹过蝶谷无数苍松翠柏,雨水顺着她指尖往袖里流。她想起倒影中那个尘世,人心惶惶的巫蛊祸乱,一切起于谷主一句卦象不详。至于本意,谁在乎呢。


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干出这般混账事,二十二岁披紫衣朱袍,已拜相内阁的的云中郡主,本以为自己足够荒唐。天下民为水,载朝代兴衰,一着不慎便将倾覆舟船。花云应魂梦少年,与另一个自己相对而坐,信手谈天下局。可棋盘不过竹木金玉,如何容纳八方广阔天地。她听不到风,看不见雨,也不知十万里沧海如何有清朗皎白月明。


秋惊墨燃了一支返魂香,平静注视往复故人面目清明。他又说:“我不起卦,却猜不到为何了。”


于是秋符蝶便问花复暄,哥哥姐姐这次和家主大人谈完事之后,可以和我一起玩吗?素衣沉雪的少年世子眉眼含不解春风,说,好啊。他想,有人已经在歧路上跌跌撞撞那么久,尔来四万八千岁,也不急于这一时。不过享半刻贪欢,寂寂浮生一梦,纵身为天地灵物,又有几许年少光阴。


他说,如果你想一直这么下去,那就无知无觉的隐世罢——。只要你想。谷主不会拒绝秋符蝶的请求,且蝶谷秋家一脉向来顺势而为,他们本就不该来,所以…。他通身气度柔软不惊落花,激不起一丝剑意。这次,他二人也并非为正事而来。


虽然不是正事,却是大事。


逆命而行的人不知还能活几年,因而秋惊墨从不大办生辰,花云应将幽月青莲佩扣在掌心。仍是潋滟的水色青风,无数带枝挂叶的繁花扑了谷主满身,云中郡主起身以礼一拜。是很端正的求人姿态,说的却不是家国大事,与丹陛金銮无关。


她说:“恳请谷主,永不为外物所扰。”


这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,饶是秋家避世多年,仍与红尘难脱干系。但花云应眉眼清丽,瞳中水色潋滟似明星,一瞬令人不由心定。花复暄抱着秋符蝶,看漫天云霞蒸蔚里,灵蝶簇群振翅,彻底湮没林梢。像一张细密的、无形的网,将整个蝶谷笼罩隐蔽起来。他收回目光,觉得这样也好。


秋符蝶说哪怕常年居于蝶谷,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场景,花复暄揉了揉她的头发。天生异象的少年面容无喜无悲,轻轻顺着风雪落在长廊上,回首看见瓦檐雨水成串落下。小姑娘跟着他颠颠跑下了船,攥住南国公世子绣着莲纹的月白衣角。


“世子哥哥要去哪?”她问,“你要回家了吗?”


不啊。


花复暄步伐放得慢了些,他想,我和阿姐还没看到繁花开了再谢,来年又热烈盛放。也没请秋谷主观览云山雾海,见日月行轨错落,寰宇无极。


他凝视亭中二人身影,唇齿间滚落字句。那声调随风而逝,近乎喃喃自语:“我来祝君享太平。”


花家人从不为私欲而伤人,愿您所愿就好了。


谢君予我长春,谢君予我长春。


终复还。


—End—


下一棒:@凝绝曲中秋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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